从14岁到17岁,他被白血病折磨了整整3年。在与血癌顽强搏斗的过程中,他曾一度拒绝社会各界的捐款。 离开人世之前,社会捐款还没有用完,他一再恳求父母代他报答这个爱他的世界。 爱心没有留住他的生命,但他把爱心长留在了人间。父母正在含泪实现他生前的愿望,资助了3名特困儿童……
河南省确山县城南23公里处,是如诗如画的薄山水库,故事的主人公何阳就生长在这依山傍水的风景区里。父亲何新民是驻马店地区北纬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律师,母亲乔建平在薄山水库管理局工作。
1997年9月,14岁的何阳离开任店中学(薄山附近的一所乡中),转学到驻马店4中3年级7班读书。第一次摸底考试,何阳吃了一惊:全班90名同学中,他的名次竟排在第50位。而在任店中学,他可是数一数二的尖子生。望着出人意料的成绩,他皱了皱眉,咬紧了嘴唇。10月,举行第二次摸底考试,他的成绩竟一下子“窜”到第10名。班主任熊晓美暗自高兴: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!
国庆节快到了,一件事让何阳苦恼不已:从开学到现在,这恼人的鬼感冒,已经缠了他一个月,低烧一直不断,身体虚弱,甚至连爬楼梯的力气都没有。感冒药倒吃了不少,但无一丝好转。这样硬撑到11月,低烧愈加疯狂,身子弱得连走路都会出一头大汗。何新民夫妇方感觉有些不妙,带着孩子来到驻马店地区电业医院,化验结果出来后,医生悄悄把他们拉到一边:孩子可能患了白血病。
一个晴天霹雳打来。
夫妇俩带着孩子来到位于市区的解放军159医院,诊断仍为白血病。接着又赶到天津市血液病研究所,博士生导师严文伟教授再次确诊为:白血病,急性粒细胞M3a型。
强忍悲痛,强作笑脸,夫妇俩向儿子隐瞒了真情。
考虑到经济原因,由严教授定出治疗方案后,何新民夫妇决定返回159医院给孩子治疗。回来的列车上,小何阳冷不丁冒出一句:“爸、妈,白血病治好的系数有多大?”“你说啥?”夫妇俩一阵紧张。“你们不用瞒我了,这种药只能治角质性皮炎和白血病,我没有皮炎……”何阳举着药瓶说。
儿子已经知道了一切!乔建平掩面而泣。
一段化疗后,何阳的眉毛掉光了,头发脱落了,牙齿松动。在做骨穿和腰穿时,比手指还长的针头刺进皮肤,钻透骨头,听着“咯咯”的声响,他咬紧松动的牙齿,始终没有掉下一滴泪。
本来,何新民夫妇是有些积蓄的,但4万元钱不到3个月就花了个精光。悄悄地东凑西借,他们不想再增添儿子心理上的痛苦。
何阳的病情牵动着驻马店4中师生的心。初三(7)班的同学主动行动起来,每两人组成一个学习小组,轮流到医院给他补课。同时,4中团委向全校师生发出捐款倡议。1元、2元、5元、10元……短短两天,6000多元捐款汇到了一起。几乎在同一时刻,驻马店二中也给何阳捐款2000元。1998年2月8日,两个中学的8000多元捐款送到159医院。
没想到何阳拒绝接受捐款。“爸,把钱退给人家,我不要!”捐款的师生刚一出门,他就冲父母嚷开了。
“孩子,这是学校师生的一片心意呀。”何新民说。“我不要我不要,退回去!”何阳的情绪激动起来。“爸,您知道不知道,我们熊老师有多苦!她那200元钱容易吗,丈夫下岗,女儿正读中专,一个家就指望她那一点可怜的工资……”
如果不退钱,何阳声称决不配合治疗。没有办法,父母噙着泪水将捐款封存了起来,告诉他已退掉了。
还好,病情大有好转。1998年5月,酷爱游泳的何阳竟偷偷溜出医院,来到从小玩耍的薄山水库。浮在水中,他摸着因化疗而头发掉得精光的脑袋,得意地朝父母笑着:“爸、妈,我游泳肯定能杀死不少癌细胞呢,我要出院,我要上学喽……”
看着病友们一个个出院,何阳羡慕极了;同时看到一些病友在绝望中离开这个世界,他又感到万分恐惧,不是怕死,是不愿意见到死。他说那种情景太悲观太残忍了。“爸、妈,让我去上学吧,我病好多了,不然,我会死在这里的。”“你胡说些什么!”乔建平一把拉过孩子。
1998年8月底,鉴于何阳的病已得到初步控制,医院同意他可以回家休养一段时间,但必须定期到医院化疗。
9月1日,何阳出院了。有了短时间的自由,除每月定时到医院化疗外,剩余时间全归自己。他又走进了校门,捧起了书本;他喜欢文学,就在日记本上尽情地抒写青春的诗行;他喜欢唱歌,就跟着卡拉OK带尽兴地唱……
何阳就这样快乐地活着。转眼到了1999年5月,中招考试在即,同学们都在快马加鞭地备战。他还在保持着惯有的学习节奏:每隔两天就去游戏厅打1个小时的游戏,从不多玩。父母看在眼里,怜在心里:孩子每月化疗受的罪够多了,就让他痛痛快快地玩吧,只要他觉得快乐。
该填报志愿了,何阳正在医院进行第9次化疗。他报考了驻马店地区高中,这是该地区最好的中学。7月,中考成绩揭榜,何阳考了529分!班里的93人中,只有5人被驻马店地区高中录取,他是其中之一。而529的高分,在地区高中的录取线上,位居前60名。
开学了,坐在地区高中201班的教室里,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来,何阳脸色苍白,但笑容满面。到地区高中读书,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。
9月23日晚8时,何阳的同学给何新民打来电话,说何阳头疼,拉肚子。何新民匆匆赶到学校,把儿子接到电业医院。
1天后,身体稍有好转,何阳偷偷跑回学校。
25日晚,何新民夫妇刚回到家里,何阳的同学再次打来电话:何阳白血病复发!二人立即租车赶到学校,只见孩子的脖子上、腿上满是血,全身青一块紫一块。
这一次,何阳的血小板降到了7000以下,而正常值是10万——30万个。26日早晨,血小板开始回升,何阳奇迹般地与死神擦肩而过。
治疗何阳的病有两种可选方案:一种是骨髓移植,由于骨髓配型困难,此种方案被放弃了;另一种是脐血干细胞移植,即何阳的妈妈再生一个孩子,利用其脐血中丰富的造血干细胞进行移植。后一种方案的成功率较高,但仅手术费就需15万元,加上术后的无菌治疗、定期复检等,至少要30万元。
30万,对于一个工薪家庭而言,是一个天文数字。家中已近乎徒穷四壁,何新民夫妇一筹莫展。
好在,真情在时时刻刻跟着他们。
虽然何阳只和201班的同学相处了25天,但25天的同窗学习演绎了浓浓不了情。1999年11月1日,倡议首先从201班发起:“伸出我们的双手,献出我们的爱心。”班主任吴靖第一个走向了捐款箱;父母双双下岗的赵娜投入20元;至今还欠学校300元学费的农村孩子吴健递上10元;平日啃干馒头、吃咸菜、喝白开水的杨富升拿出7元……不到两天,201班自发捐款1199.50元。
12月20日,驻马店市北风呼啸,气温低达零下8℃。车水马龙的街头,喜迎澳门回归的人们同时看到了一个催人泪下的镜头:94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在寒风中伫立,为何阳募捐。他们是何阳的同班同学。“救救何阳”、“救救我们的同学”,发自内心的呼唤感动了每一位过路的行人,人们纷纷解囊。一位60多岁的靠捡破烂为生的老太太,颤颤巍巍地从衣兜中掏出一大把零钱:“孩子,俺就这20多块,都给你们吧!”
12月23日,地区高中校长杨公山等人将饱含全校师生及各界爱心的21711.11元捐款送到病房。泪水,一滴滴从何阳脸上滑落。这一次,他没有拒绝。如果再拒绝,就是一种伤害。
2000年元旦,代表全班94位同学祝福的一件礼物让何阳感动不已:1009只纸鹤!那是同学们用课余时间为他精心折叠的呀,千纸鹤、千颗心的祝愿,“9”又暗含着“永久”幸福、健康之意。
一张张贺卡、一封封慰问信寄来了,病床上的何阳不再寂寞。拿起笔,他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了“生命不息,学习不止”8个大字。2000年3月16日,何阳写下了这样的日记——
曾经的我,敏感、脆弱,甚至还有一点虚荣,但在不幸面前,我开始慢慢地坦然面对,在生命濒临消亡之时,是社会用爱心帮我筑起坚强。命运像大锤抡砸,生活如刀削斧砍,它们锻打我,磨炼我,我挺着、抗着,因为我知道,生活不仅仅包含挫折与忍受,更多更丰富的是爱与被爱……
千万个热心肠的人在关注着何阳。何新民所在的北纬律师事务所的20多位律师捐款3000元;郑州商业高等专科学校一名学生寄来100元;还有地区教委的、法院的、检察院的,更多的是没有署名或署化名的汇款……
驻马店教育学校、地区实验小学等8所学校联合向全区发出“向何阳献爱心倡议书”。5月22日,又有3.1万元捐款送到何阳的病房。
噙满泪水的何阳默默无语。当晚,他万分激动地写下了一首小诗:《真情告白——献给每一位爱我的人》。 你告诉我/闪电矫健于天地/雷鸣雄浑于宇宙/可是/我只知道/这固若金汤的灵魂堤坝/是用爱心筑起 你的爱/是一阵潜流/是一阵暖风/使我祈求飞舞的灵魂充满憧憬 你的爱/击碎了我的一切苦难/让颤抖的我在命运中震憾
“爸,您说我病好了以后,该用什么方式来谢谢那么多的好心人呢?”一天,何阳问爸爸。“受人滴水之恩,当以涌泉相报。”爸爸回答。
“妈,您说呢?”儿子扭过头来问妈妈。妈妈说:“好好学习,考上大学,用知识报效国家。”
“我看哪,等我参加工作以后,我先取出工资的三分之一用于资助像我这样的人,再取出三分之一资助上不起学的儿童,剩下的呢,交给爸爸妈妈。”
“那你自己呢?”妈妈问。“我——”何阳挠了挠头,“咱们不是一家人嘛!”
2000年6月13日,死神又一次逼近何阳:血小板降到8000个,白细胞不足400个(正常值为4000—1万个)。
白血病如此频频复发,极不利于下一步的脐血移植。
6月20日,何阳离世前的第8天。这天晚上,妈妈不在医院,他拉着爸爸的手,一直不停地说话,显得特别高兴。记者采访时,何新民流着泪水回忆了那晚父子间的对话——
“爸,不再乱花钱了,我知道这病希望不大。不治了吧!”说这话的时候,阳阳一直笑着。
“阳阳,你知道有多少好心人在关心着你吗,病一定能治好!”我说。
“咱把大家捐的钱退了吧,有那么多钱,不知能救多少贫困儿童呢!”阳阳一脸认真。
“傻孩子,往哪儿退?好多人连姓名都不知道。”
阳阳想了一会儿说:“那您干脆加入慈善总会算了,要不,咱也建个什么基金会吧?”
我没有言语。
“爸,您看叫何阳基金怎么样?”阳阳说,但很快改口道:“不行,怎么能叫何阳基金呢,钱是大家一笔笔凑的,要不,就叫、叫阳光基金吧。”
我不知说什么好,阳阳已经改变了主意:“干脆啥基金也不叫了,人家会以为是在骗人呢!爸,要是基金做不成,您和妈妈就资助几位上不起学的儿童吧……”
从这天起,何阳开始拒绝接受任何治疗。他一遍又一遍地说:“我欠社会的已经够多了,不要再浪费钱了,留下来给那些上不起学的小朋友吧!”
28日晚9时,何阳说有些头疼,吃不进饭,接着便呕吐不止。躺在床上,他突然说要笔和纸,但当纸笔送到他面前时,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写一个字。29日凌晨1时,在驻马店120急救中心,何阳离开了这个他爱的与爱他的世界。
儿子走了,沉浸在悲痛中的何新民夫妇,长时间不能自拔。美丽的薄山脚下,儿子长眠的地方离家只有200多米的距离,一连数天,夫妇俩每天晚上都要来到坟前陪陪儿子。
儿子在临走前说要笔和纸,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呢?何新民想起那晚与儿子的对话,想起儿子的“阳光基金”。他把对话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妻子,妻子泪流满面:“设立阳光基金是阳阳的愿望,我们一定要帮孩子实现。”
何新民点了点头。
为给儿子治病,何新民夫妇先后向亲友借款2万余元。现在社会捐款还有6600元没有花完,但绝不能用这笔钱去偿还借款。
7月8日,爱子离世后的第10天,何新民起草了一份《关于设立“阳光助学基金”的申请报告》。报告中写道—— 在何阳以坚强的意志与白血病魔搏斗的过程中,是社会上千万颗爱心的温暖,给了何阳及其家人勇气和力量,是人间真爱帮我们走出了经济与精神的苦海。 2000年6月,何阳的病情再度复发,在治愈无望的情况下,他拒绝继续治疗,要求将社会捐款设立为阳光助学基金,用于救助品学兼优而又面临失学的特困学生,用星星之火引燃更多的社会爱心。 何阳未满17岁就离开了充满真爱的人世,为实现他的生前意愿,作为何阳的生身父母,决意将没有花完的社会捐款6600元、亲友慰问金(何阳走后亲朋好友慰问的现金——作者注)3399元,合计9999元作为阳光助学基金的注册资金。阳光助学基金交由社会有关慈善机构管理……
申请报告递交给了有关部门。但是,由于一项基金的设立要符合多种条件,报告未能得到批准,阳光助学计划最终搁浅。
何新民夫妇转而决定用余款资助贫困孩子上学。9月初,他们来到驻马店市妇联,首批挑选了3名辍学儿童作为资助对象。这3个孩子分别是:确山县普会寺凡店小学的薛秋霞,确山县竹沟镇王岗小学的刘文莉,确山县石滚河乡赵楼小学的胡刘妮。
9月中旬,何新民和妻子先后赶到3个小女孩儿的家中,送了一些学习用品。孩子们确实太可怜了:薛秋霞,7岁,父母离异后均不知去向,现随70多岁的祖母靠亲友救济度日;胡刘妮,8岁,父亲5年前病故,随母靠3亩薄地相依为命;刘文莉,8岁,父亲常年患病……
2000年10月,记者走进了何新民夫妇的家。“不管将来的生活有多苦,我们都会边还债边资助3个孩子直到他们考上大学……”何新民说。“阳阳,等到家里欠的钱还清了,经济条件好一些,爸妈还将资助更多的贫困孩子……”乔建平手捧儿子生前的照片,喃喃自语。
爱子已经远赴天堂,带走了生命,但留下了爱心,长留人间。